开年以来，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反复搅动着全球贸易与世界经济的敏感神经。作为特定目标行业，钢铁与铝首先遭遇了特朗普的进口课税。进口到美国的这两个品种均被征收25%的关税，且适用于所有对美出口国家。相比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分别对钢铁和铝征收25%和10%的关税，2.0版采取了25%的统一进口关税率。此外，1.0版曾给予部分国家免税配额和豁免政策，但在2.0版中全部取消。显然，新版关税的惩罚力度要大得多。数据显示，目前加拿大、巴西和墨西哥是美国钢铁和铝的主要进口来源国，位列前三。其次是韩国和越南。这五个国家因此受到的冲击最为严重。
在特定行业动用“威猛火力”的同时，特朗普还将目标范围扩大到了更广泛的领域，即日前宣布对那些对美国进口商品征税的国家征收“对等关税”，且适用于所有国家。据悉，印度、巴西、越南、阿根廷以及许多其他东南亚和非洲国家均对美国出口到本国的农产品和汽车收取了10%至50%不等的关税。特朗普的“对等关税”政策将使不少发展中国家受到剧烈冲击，而发达国家也难以幸免。以欧盟为例，世界贸易组织数据显示，美国的平均关税为2.2%，而欧盟国家为2.7%。其中，欧盟对进口汽车征收10%的关税，远高于美国2.5%的汽车关税。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事实是，在宣布对墨西哥和加拿大两国进口商品加征25%关税的几天后，白宫便出人意料地作出了延迟一个月征税的决定。与此同时，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征税力度也没有达到特朗普竞选时所宣称的60%，目前为10%。此外，对于欧盟国家进口商品的加税措施至今仍未启动。这种政策推进状态是否意味着特朗普已经顾忌到更多的风险因素，从而不得不选择“高举轻放”？或者，他是否还会使出更大的招数，抑或是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必须明确，在系统性设定且准备开启的政策工具箱中，启动加征进口关税是特朗普回归白宫后的较优政策选项。因为不同于国内减税等政策的推出需要国会投票通过，关税政策只需总统签署行政令便可实施。而且，提高进口关税无论是对减少贸易赤字还是增加国家财政收入都是立竿见影的，自然也就更有利于凸显特朗普兑现竞选时的承诺，进而树立起新一轮执政期的威信。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对进口商品加征多大幅度的关税，特朗普所要表明的只是自己的态度问题，也很难断定其既定政策的力度会出现多大改变。
退一步来说，即便特朗普目前并没有完全按照先前设定的时间与标准提高进口商品关税，也仅仅只能将其视为一种策略上的调整，而不能将其视为战略上的改变。按照特朗普一以贯之的行事风格，无论是推迟提高关税的节奏，还是降低提高关税的幅度，其目的都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即通过这种方式将重点目标国家倒逼到谈判桌上来。在显示出旁敲侧击的效果的同时，他试图获取更多的综合收益。而事实似乎正在按照特朗普的设想发展。
在美国宣布提高关税后，墨西哥和加拿大对特朗普揪住不放的边境管控问题都公开表现出妥协的姿态，即决心加大边境监管力度，减少非法移民和毒品贩运。与此同时，为避免特朗普采取更多关税行动，印度主动降低了豪华汽车、游艇、运动船只、半导体制造设备等32项商品的进口关税，平均进口关税税率从13%降至11%。不仅如此，欧洲议会贸易委员会主席也作出最新表态，作为避免与特朗普爆发贸易战的协议的一部分，欧盟将提议削减美国汽车的进口关税。
当然，对于进口关税政策的时间掌控与力度把控，特朗普的确还有另一种试探性目的，即观察目标国家对惩罚性关税的反应及其反制政策的力度。目前来看，墨西哥和加拿大政府均明确表示，若美国实施高关税，将采取反制措施。其中，加拿大已经释放出要对特斯拉汽车征收100%进口关税的信号，欧盟则表态可能采取提高关税、限制进口、剥夺知识产权等措施，甚至启用《反胁迫工具法案》，限制美国硅谷科技公司在欧洲市场的准入，与美国展开贸易博弈。中国政府除对美部分进口商品加征关税外，还作出了实施关键物品出口管制的决定，作为反击的“组合拳”，并表示将在世贸组织框架内起诉美国。这些多元且综合性的反制政策，或许会让特朗普心生忌惮。
但必须承认，对于固守“美国优先”理念的特朗普来说，彻底改变单边主义的做法其实很难。拜登任期届满后，特朗普接手了美国高达上万亿美元的贸易赤字。虽然美国的进出口逆差数十年来都未能改变，但特朗普不希望这块烫手山芋在自己手中变得更大。因此，提高进口关税成为他的必选方案。并且，加征进口关税也有利于压低美元汇率，而只要美元走弱，便可利于美国出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贸易赤字。
相比于贸易赤字，财政赤字更令特朗普心急如焚。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CBO）的报告显示，2024财年，美国联邦政府财政收入为4.9万亿美元，支出总额为6.8万亿美元，年度预算赤字高达约1.9万亿美元，较上一财年增加1390亿美元。由于特朗普对个人所得税以及企业所得税的减免，CBO指出，未来十年内将出现1.9万亿美元的收入损失，财政赤字率将从2025年的7%上升到2035年的8%。不仅如此，特朗普还计划展开一项高达1.5万亿美元左右的大规模基建项目，以修复美国国内的道路、桥梁、机场、海港和水系统等基础设施。概算下来，美国未来10年将累计产生高达9.2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在这种背景下，特朗普试图通过“墙内损失墙外补”的方式来缓解财政压力。即便将提高进口关税的政策用到极致，也仅能产生约1万亿美元的财政收入增量。但在特朗普看来，有总比没有好。此外，作为全球最大商品进口国，美国占据着3.2万亿美元的进口市场份额，特朗普认为也应当将这一稀缺资源优势发挥到极致。
回过头看，除了对各国的贸易反制与报复有所忌惮外，提高进口关税带来的美国国内通胀风险预期或许也能在客观上抑制特朗普的政策启动或推进力度。按照德意志银行的观点，全面实施关税可能会使美国核心通胀率上升0.75至2.5个百分点；而高盛集团预测，如果美国施加关税，通胀率可能上升1.1%。更为现实的是，美国1月份的消费者价格指数（CPI）涨幅创下近一年半以来的新高，通胀的顽固性苗头再次显现。受提高关税动态影响，密歇根大学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未来一年物价上涨预期为4.3%，美国未来五到十年通胀率预期上升至3.3%，两者均接近历史最高点。考虑到经济增长与就业市场处于活跃状态，同时更担忧再通胀的发生，美联储在最新货币政策报告中释放出“谨慎”的态度，明确表示不会急于降息或调整政策。这意味着已经放松的利率可能再次收紧，至少未来利率的向上弹性会显著增强，美元也会相应地保持强势。这不仅会抬高生产、消费与融资成本，还会削弱美国出口竞争力。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提高进口关税的步伐可能会走走停停。
不过，以上分析只是理论或市场层面的预判。特朗普个人认为，完全可以通过加大美国国内石油、天然气开采来扩大能源供应，从而压低上游产品价格，以此对冲关税提高所衍生的通胀风险。数据显示，美国目前是全球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石油可采资源总量达1.66万亿桶，天然气技术可采资源总量为40.3万亿立方英尺。按照权威研究机构的报告，如果特朗普的原油开采计划能让油价降至50美元/桶左右，将带动美国通胀率下降1.2个百分点。假如这种判断成立，不排除特朗普会进一步加大提高进口关税的力度。
按照特朗普及白宫官员释放的信息，初步判断，美国接下来可能会对药品、石油和半导体等特定行业提高进口关税。同时，美国有很大概率会使用“贸易工具”来报复影响美国公司的欧洲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法规，尤其是针对欧盟的企业可持续发展尽职调查指令（CSDDD）。对于中国输美产品，特朗普同样不会手软，其火力覆盖范围可能更广。
特朗普滥用霸权、肆意实施贸易保护主义的单边主义政策，势必对世界产生巨大的负面效应。这种政策不仅会抬高国际贸易成本，导致国际经济关系紧张与混乱，还极有可能推升全球物价，引发通货膨胀的全球性蔓延，进而打乱全球经济的架构与节奏。更为重要的是，特朗普的“对等关税”政策明显违背了世界贸易组织的“最惠国待遇”原则。经济相对落后且贸易竞争优势不足的发展中国家，因此可能遭受雪上加霜的打击。对于受害和受损国家而言，接下来除了单独采取反击措施外，更应联合起来，以强大的集体力量对特朗普的野蛮关税政策展开全面回击。
（作者为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