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下午2点,搜狐网络大厦三层,光年之外公司门外,偶尔有员工刷卡进出。明亮、颇具科技感的公司前台,工作人员忙碌地在和同事交流。
光年之外搬到此处已有两个多月,搬入的第一天,创始人王慧文还特意发了条朋友圈:“新办公室第一天,切个蛋糕。”这个普通的周一,和往日没两样,一切都很平静。
但有条不紊的背后,是这家明星公司正处在成立后的第一道坎儿上——在宣布大模型创业4个月后,王慧文病休离岗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6月25日,36氪称,王慧文近期遭遇个人健康问题,目前离岗入院就医。当晚,美团在港交所公布,王慧文已申请辞去公司非执行董事、公司董事会提名委员会成员和公司授权代表职务,自6月26日起生效。2020年,王慧文宣布从美团退休,但保留了上述职务。
与王慧文私交颇深的原美团HRD赖斌强6月25日在朋友圈发文称,他正陪王慧文在医院,并请大家放心,“接下来一段时间需要遵医嘱静养和恢复”“一切会好起来的”。36氪援引知情人士称,王慧文早在5月中旬便出现健康问题,疑似抑郁类症状。
光年之外是过去四个月里中国风头最劲的一家创业公司,如果说这轮国内大模型创业潮是被OpenAI点燃的,那王慧文便是添柴加火的角色。
今年2月,从美团退休两年多的王慧文发朋友圈称,“将打造中国的OpenAI,将出资5000万美元成立光年之外,个人不占股份,资金占股25%,75%的股份用于邀请顶尖研发人才。”
王慧文的“英雄帖”一石砸起千层浪,多位知名创业者紧随其后,宣布将投身于大模型领域。
王慧文向来说干就干,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周旋于想要认购股份的投资机构之间,同时还要思考如何将想法落实到产品。
4月底,《中国企业家》联系到王慧文,他表示当时正在美国,5月中上旬才会回国。国内大模型创始人去美国硅谷不是新鲜事,创立百川智能后王小川也曾透露,他本人4月底也飞去美国招募技术人才。
光年之外的一切都看似如火如荼,王慧文给外界传达的印象也是“老将再次创业” “拼命三郎”。突然病休离岗,其实并非无迹可寻——两个月前,在36氪的访谈中,王慧文曾提及,“退休那阵我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现在每天后半夜睡觉。”
“震惊了!”一位大模型创业者在得知王慧文病休的消息后告诉《中国企业家》。不过他马上表示:“这个行业确实太卷了,熬夜是常事,因为实在太快了,你想脱颖而出,必须要比别人快。”
大模型创业者的确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GPT从3.5到4.0仅历时105天;王小川4月宣布创业,6月便发布了产品;《中国人工智能大模型地图研究报告》显示,截至今年5月,中国已发布了79个人工智能大模型。
或许连王慧文也未曾想过,当时怀着一腔热血踏上新科技浪潮,短短四个月,行业就已经卷成高压状态。作为创始人,王慧文暂时离岗,光年之外是否还能保持跑步进场的速度?
创始人离岗后
对于王慧文的病休,有报道提到了光年之外融资不顺、招聘不顺。
不过,《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在6月26日晚发文称,光年之外A轮融资已经完成了一个月,融资到账实际金额远高于之前外部报道的2.3亿美元,网传融资不顺利确属谣言。
至于对光年之外吸纳大牛方面的质疑,上述大模型创业者表示:“做到GPT3、3.5,人才是不缺的,但是做到GPT4,就不一定了。”
他同样也在为人才苦恼:“硅谷那边,应届毕业生去OpenAI的年薪起点已经达到了100万元人民币,中国大模型公司靠什么去抢人才?凭个人魅力?干不过Sam Altman(OpenAI创始人);凭钱?更不可能。”
由此来看,人才是目前中国大模型创业公司面临的共同难题。不过,虽然是一位非AI专业出身的创始人,但凭借在创业圈的“号召力”,王慧文还是吸引了不少业内大牛,初步完成了包括算法、数据及产品在内的团队搭建,目前团队规模在 70人左右。
3月底,王慧文在社交媒体发文称,新公司已确认三名联创,“一个是Infra背景的联创,一个算法背景的联创,和我。”但至今另外两位联创具体姓甚名谁,王慧文选择了保密。
光年之外已公开加入的老将,分量已经极重。据“英雄帖”,王慧文对于招聘对象的期待是:1.业界公认顶级研发人才;2.狂热相信AI改变世界;3.坚定确保AI造福人类。
在发布“英雄帖”的第二天,他就招募到了第一个人。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副院长刘江在朋友圈发文表示,已经决定加入王慧文的光年之外团队。
刘江称,将帮助老王(王慧文)打造中国AI大模型梦之队,对标OpenAI,打造中国自己的ChatGPT和基础大模型,“此生有幸,能够参与这么伟大的事业”。
公开资料显示,刘江是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副院长,浸润IT互联网行业十余年。此外,刘江还曾担任过美团技术学院院长,在知名中文IT技术交流平台CSDN担任过总编,长期从事技术团队建设、人才培养等工作。
刘江从2016年开始持续跟踪研究OpenAI,而智源是中国最早启动大模型项目(2020年)的研究重镇。20多年来持续研究并在国内推动开源、敏捷、云计算、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等各大技术趋势。
此前,刘江还作为出品人携手联合出品人周明(澜舟科技创始人,曾任微软亚洲研究院副院长)、马占凯(搜狗输入法之父,美团顾问)、戴雨森(真格基金管理合伙人)等共同创作《ChatGPT革命》(电子版)。
随后,有着“搜狗输入法之父”之称的马占凯,也宣布加入了光年之外。马占凯曾任搜狗公司产品经理,推动立项搜狗输入法并担任产品经理,从0做到1亿用户,还曾担任过美团顾问。
“模型为基础的AGI开启了第四次科技革命,这将是一个多层次多波次的大浪潮,最终会改变一切,我必须参与其中。”马占凯曾表示。他称对标OpenAI的光年之外联创团队,让他又看到了“像美团初创时朝气蓬勃的景象”,他倍感信心,希望“自己也能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
AI架构创业公司一流科技Oneflow在今年被王慧文通过并购引入麾下。3月底,光年之外与一流科技达成并购意向,交易以换股方式进行,光年之外成为一流科技的最大股东。
一流科技创始人、CEO袁进辉博士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2013年加入微软亚洲研究院从事大规模机器学习平台研发,2014年提出了当时世界上最快的主题模型训练算法系统LightLDA。2017年,袁进辉创办了一流科技,专注于人工智能基础设施软件的研发工作。
英雄齐聚光年之外,即使王慧文暂时离岗,技术方面也有几员大将顶住。张鹏发文称,据他了解,自王慧文出现健康问题以来,光年之外的内部事务,都交由袁进辉和另两位核心成员处理。
光年之外的投资人亦不会坐视不理。
王兴也以个人身份加入光年之外的A轮投资并担任董事,这是王兴和美团为数不多直接参与的大模型项目。作为王慧文的“老战友”,王兴不会坐视光年之外分崩离析,也不会放弃参与大模型之争的一个可能尝试。
此外,快手联合创始人宿华从快手隐退后,开始了在大模型领域的VC投资。他最近被传投了4000万美元给光年之外。这种既有实战经验又有技术背景的创业者,肯定不会让光年之外就此陨落。
和时间赛跑
毫无疑问,王慧文是光年之外的灵魂人物,一些行业大佬、投资人以及巨头公司的目光,都是被王慧文吸引过来的。
光年之外是此轮大模型浪潮融资金额最多、估值最高的公司之一。不过,从2月高调宣布入局到现在,光年之外尚没有官宣任何大模型或者应用产品。
小冰公司CEO李笛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预测,到2024年第一季度,此次大模型热将会退潮,到时候就能看出,谁在岸上,谁在裸泳。
从目前来看,这轮大模型创业潮的回落点或许比想象中更快。
网站数据分析工具SimilarWeb数据显示,ChatGPT的访问量1月份的环比增长率为131.6%,2月份为62.5%,在4月份降为12.6%,到了5月,这个数字已经变为了2.8%。外界对它的热潮正在回落。
一些关注大模型领域的投资人曾告诉《中国企业家》,他们调研、学习居多,真正出手次数屈指可数,甚至不出手。
一些创业者希望利用PPT来快速融资的愿景正在破灭。一位行业人士透露,有一家大模型公司甚至把融到手的钱退给了投资人。
投资人希望得到确定性的答案——何时出产品,何时有营收增长,甚至上市计划。而对于创业者而言,大模型的技术门槛和场景探索带来的不确定性太大,他们也不得不谨慎拿钱,谨慎办事。
出门问问创始人、CEO李志飞在4月告诉《中国企业家》,有很多投资人找他,但他都拒绝了。原因在于他走不同于OpenAI的路线,而是给大模型找场景和应用,他不想多拿花不掉的钱,让自己焦虑。
5月底,出门问问在港股递交了招股书,根据招股书,公司在2022年营收5亿元,但亏损6.698亿元,经调整净利润为1.089亿元。
另一家AI公司第四范式在4月份再次向港交所递交了招股书。根据招股书,第四范式2020年~2022年年内亏损分别为7.50亿元、18.02亿元及16.53亿元。最近三年时间,公司已累计亏损达42.05亿元。
在此次递交招股书前,第四范式分别在2021年8月13日、2022年2月23日、2022年9月5日向港交所发起上市冲击,但未获通过。
市场留给大模型创业者的时间窗口并不多了。
如果大模型创业者不能第一波周期内推出自己的大模型,意味着不能迭代优化,也会错失潜在用户。不管是B端用户还是C端用户,他们的产品用户习惯可能只有3至5个。
在中国,目前官宣做大模型的公司数量已达到了70多家,其中不乏对标OpenAI的初创者和巨头公司,但活下来的通用大模型,可能最终只有三五个,有人甚至说,中国通用大模型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竞争的烈度前所未有。
消解焦虑
资本与创业者的涌入,给大模型领域带来的极致内卷,这让一些打工人的年薪涨到了几百万的水平,直接翻了几倍,一些CEO也拿到了投资机构的钱,但同时他们开始焦虑。
第四范式创始人、CEO戴文渊告诉《中国企业家》,在此次AI浪潮之前,他们研究团队的同学做出来一个算法,可能要经过工程化、产品化然后解决方案,然后再推向市场,这个周期可能少则一年时间,多则2~3年时间。
“但现在,他们每次做出来的东西,可能一两天以后就进入到我们产品。不仅仅是我们,其实整个世界都是这样,你会发现新东西出来的特别快。”戴文渊说。
行业的快速进化也会加速技术的成熟与接受度,戴文渊发现,他们每天的新增客户非常快,大概每天有个2~3个新客户进来。
另外一家主做虚拟人业务的创业公司中科深智在5月发布了20亿参数级别的大语言模型“数智姜尚”。这是他们租用了2000张英伟达A100显卡做出来的产品。
中科深智创始人、CEO成维忠告诉《中国企业家》,如果自己不做,半年之后,自己所在的赛道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就算身在大厂,也难免焦虑。
一位大型云厂商的员工向《中国企业家》感慨,他们推出的众多大模型产品,都是取代人部分工作的,他感觉自己所做的工作像是在慢慢取代自己一样。
整个大模型创业圈,都处于一种高压亢奋的状态。回看王慧文的病休,或许能理解几分。
事实上,企业家尤其是创业者,一直都是高压群体,也是最容易焦虑的一个群体。在《创业维艰》里,硅谷资深创业者本·霍洛维茨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创业史:“在担任CEO的8年多时间里,只有3天是顺境,剩下的8年几乎全是举步维艰。”
徐小平、张朝阳、任正非、王石、陈天桥、毛大庆……在中国,受到抑郁症困扰的企业家和创业者不少。抑郁症,几乎是缠绕在创业者身上最大的魔咒。
任正非的抑郁症一度严重到每晚做噩梦,梦醒后大哭。他在给华为员工的信《要快乐地度过充满困难的一生》中说:“我也曾是严重的忧郁症、焦虑症患者,在医生帮助下,加上自己的乐观,完全治好了。”
2012年,张朝阳突然宣布自己抑郁了,甚至无法工作。所以他选择离开搜狐一段时间,开始寻求解决办法,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如今,重新回归的张朝阳,开了物理课。网友评价,“讲物理课的张朝阳,眼里有光了。”
美国心理学家史培勒总结:“这种病往往袭击那些最有抱负、最有创意、工作最认真的人。”
不管如何,包括王慧文在内,大模型一路上的创业者,举火炬者有之,半路跌倒者有之,他们都在为中国大模型之路披荆斩棘。